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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炼狱般的十四年。

韩殊出现的那个春夜,刚下过初春的最后一场小雪。她被派去和谷里刀术最强的杀手比试,差一点就被割开了喉咙,她险胜,但浑身是伤,只剩一口气,倒在雪堆里。

她抬头看着漫天飞扬的雪花,想着这不长的人生里,竟然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。全是人杀人,寂寞如雪。

他就在那时候踏着雪走进了幽谷。发色和大麾一样深黑,眉头紧皱,像在四处找什么东西。

她一丝一毫都未曾想过,这个人是来找她的。

男人的脚步越来越近,踩着落雪覆盖的树丛,积雪发出清脆声响。她躺在竹林暗处,身上的血在一点点地流干。杀手的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地躲藏起来不发出声响,更何况她也已意识模糊。

他在她面前站定,半跪下来。模糊中她看见他的脸,眼尾细长,像山神鬼魅。

接着他朝她伸出了手,扶住她向下倒的肩膀。然后缓缓地,极轻地抱起了她。

男人身上的暖意一阵阵地传到她身上,那么温暖。甚至让她濒死的心萌发出活下去的愿望。

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
那是韩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。

二)

很久之后她才知道,在过去的十四年里,只有韩殊一直坚信她活着。

十四年前的那场祸事之后,韩殊几乎将盘踞在江都的前朝旧族连根拔起,终于在一处隐蔽山谷里探听得“百花杀”的下落,为不惊动对方,他只身入谷,闯过重重机关,才进到她所在的竹林深处。在雪地里,韩殊一眼就认出了她。这其间的原因,她很久之后才明白。

只是那一天她什么也没问,任由他抱着她出了谷,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。

出谷后,那片山谷就被荡平,再无人知晓她的过去。

他带她回了京城,细心照顾了半年,养好了她身上所有的新伤与旧伤,待她能再次下地时,已经是秋天。

她记得她推开院门时,看见满园金黄秋叶。那个救她回来的男人坐在树下看书,肩上、头发上,都缀着落叶。他只是坐在那儿,就连风都不敢轻易吹动。

一切都是静的。

男人抬头看见了她,眼神有一刹那的飘忽。接着他告诉她,自己是大历朝的左相,韩殊。清剿“百花杀”的老巢时捡到了她。如果愿意,从此就跟着他,住在韩府。

她忙不迭点头,生怕他反悔。

韩殊第一次笑了,他笑时眉头微蹙,好像愉悦的感觉也让他痛苦,可那眼神里也有一闪而过的温暖。

生平头一次,窈娘心里生出一股要活下去、要抓住点什么的欲望。

那之后,韩殊留她在身边四年。

起初,她还带着刚离开山谷的警惕与自卑,不说话,不笑,行立坐卧都拿着刀。而至于待人接物、读书习字、喝茶弹琴,都是韩殊一点点教会的。就连第一次来葵水,都是韩殊不小心发现之后,欲言又止地告诉她的。

那时候她的世界苍白阴冷,唯一一点有温度的地方,就是有韩殊在的地方。

四年里,午夜梦回,她依然时常梦见从前在山谷里浑身是血被追杀、为了抢一碗剩饭和其他孩子互相撕咬、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毫无理由地带走同伴消失。她浑身是汗地醒来时,床边的桌上总有一碗温度正好的安神茶。

他知道她的过去,却从不过问。

韩殊为她取名阿窈。逐渐地,京城无人不晓得韩殊有个身手了得的侍卫,是他的义女,像个尾巴似地跟在他身边,形影不离。

也是在那四年里,她发现了韩殊许多秘密。比如他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,实则喜欢在夜深人静时躲在房里弹琴,且水平非常之一般;比如他虽精通天文历法,却是个路痴,常在自家花园里迷路;又比如,世人都说左相韩殊奢靡无度,沉溺声色,他住的房间却简单质朴得像个苦修的僧人。

两年倏忽而过,她知道韩殊待她与其他人不同,却说不上来究竟如何不同。她也看过太多韩殊不为人知的一面,看得越多,越对他捉摸不透。

只有一次,她意外地看到了层层表象遮掩之下的,真正的韩殊。

那也是个雪天。她像平常一般,站在天香阁外,等候韩殊议事结束,扶他上马回府。他那天意外地提早出来,脚步趔趄,像是喝醉了。

他酒量不小,几乎不喝醉。她心里一紧,就小跑过去,伸手搀扶他。

他先是一怔,接着抬眼看着她。那一眼,让她心中蓦然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。

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。

北风吹过,韩殊打了个冷战,眼神蓦然清醒,接着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她搀着的手。转过脸去看着远方,京城大雪弥漫,天地一片纯白。

“阿窈,明日起便去北巡抚司当值,这侍卫……你无需再做了。”

很久之后,她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。十四年前的那天她出生,也是在同一天,先皇后江羽衣薨逝,天下皆哀。左相韩殊入宫,一步一步,成为今天的九千岁。

三)

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,只是在听到那句话时,觉得周遭都静了一静,那在梦中追杀了她两年的寒风与刀光,像一个响亮的巴掌,将她从一场美梦里打醒。

只有站在他身边,她才是窈娘。如果韩殊不再需要她,她会变成什么样子?继续做个杀手,一把没有感情的刀?

韩殊独自上了马车,她失魂落魄,在空荡荡的大道上走了许久,回过神时,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韩府门前。

雪花纷纷扬扬。她突然想起方才韩殊看她的眼神,温热的血流涌上心头,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奇怪地跳动。

她想见他,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。

她飞也似地跑进门廊,韩殊破天荒地坐在院中等她。突然见面,她以为自己可以自如应对,却不料更加慌乱。

“去哪里了?”

他声音里难得有明显情绪起伏。

她跑进来太急,喘着气回应他,眼里都是欣喜的光。

“深夜未归,不知近来京城宵禁吗?”

她不知他为何生气。也许是嫌弃她太笨,从入府来就给他添麻烦。也许他今天特意等她,就是要赶她出府。

“义父,我不会去北镇抚司,我想留在韩府。”

韩殊突然沉默了。

她鼓起勇气直视他,那炽热的眼神,任谁看了都难免心里一动。

许久,他才苦笑了一下,开口时语气艰涩:“阿窈,过来。”

她颠颠地跑了过去,韩殊站起身,从头到脚,仔细端详她。那热流又涌上她心头,随着他的眼神在周身流窜。

“义父。” 她仰起头看着他。韩殊平常总是病恹恹地靠在榻上,其实他比她高很多,身姿伟岸。她想起从前听过的民间八卦,说在还未随着刘玄礼打江山时,他曾是扬州有名的美男子,善弹琴,与尚在江湖卖艺的江羽衣在酒楼相识,一见如故。

这些念头出现时,她也吃了一惊,以前她从未意识到,原来,她是这样看韩殊的。

想离他更近、一直站在他身边,想要他用方才天香阁外一样的眼神看着她,哪怕只有一瞬间。

“义父,我……” 她张了张口,心快要跳出嗓子眼。那句话就在嘴边,可她不敢说出口。

“阿窈。” 他伸手,替她把松散的鬓发理好。这是他对她从前就有的习惯。

“多年前,韩某入宫辅佐陛下,立志终身不娶。阿窈想要的,韩某给不了。”

她脑袋里嗡嗡响,几乎站立不稳。

“只愿你此生无病无忧,平安顺遂,远离朝堂争斗……得一心人陪伴左右,快意余生。”

书房里灯花响了一声,两人都沉默无语。许久,她才轻声回应了一句:

“窈娘谨记教诲。”

四)

从那以后,韩府里再没有阿窈,只有北镇抚司的窈娘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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