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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重而压抑的气氛,随下人的传话声,如针尖般被挑破。

“大夫们出来了。”

众人神思一震,目光纷纷望向卧房出口的位置。晏府有府兵就有军医,但为了救活晏子渊的性命,晏家还将清河有名的大夫都请了过来。

统共六七位声名在外的医者为其诊治。

宝嫣的婆母贤宁长公主救子心切,不同于针对小辈那样问:“我儿怎么样了?可有大碍?”

“你们在此的都是我清河府的圣手,开着积善堂济世,各个妙手回春,想必我儿这点伤势,也不算什么吧?”

她身份贵重,说出口的话却在抬高他们。

但救人的事哪能那般肯定,就是医仙来了,也不敢万无一失地保证晏子渊不出意外。

不过……

如此虎视眈眈之下,大夫们在房中时似乎早已商量好对策,于是由最年长的出来给个说法。

“长公主过誉,我等定然竭尽所能为少郎君和少夫人医治。”

“什么少夫人?”

空气兀地一静。

仙风道骨的大夫:“就是与少郎君一同送过来,受伤了的女郎。”

贤宁长公主瞥了眼宝嫣,要笑不笑地点醒大夫,“梁圣手糊涂了,你且看清楚,到底哪个才是我儿的新夫人。”

宝嫣抿唇迎接住众人观测打量的目光,袖中五指攥紧。

哪怕婆母替她表明了身份,在刚才大夫念错人的那一瞬,她还是尴尬无比。

他人让开一部分空间,才露出宝嫣全貌,梁圣手一见她便知自己误会,赶忙朝宝嫣道歉,“老朽着实老眼昏花,糊涂了,还请新夫人莫怪。”

这些人,一个两个都喊着莫怪。

什么时候宝嫣真怪过他们?

她不动声色地咽下自嘲,强撑起笑颜,上前将人虚虚扶起,“不怪梁圣手,不知者无罪。不出错的话,你方才说的女郎,应是我阿姊。也是我夫君的侧室,她怎么样了?伤得可重?”

“还请圣手,救她一救。”

“这是自然。”

如此乌龙解释清楚后,大夫道:“少郎君和侧夫人身上的伤,各有不同,不过幸而有这位军医及时为他们敷上止血散,才堪堪捡回一条性命。”

“这就是说,我儿无事了?”

“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,身体尚且虚弱,还需小心照看。还有一事……”大夫想到什么,话语突然一转,硬生生又将人一颗小心高高吊起。

他目光落在宝嫣身上,似在琢磨怎么说道。

这边是晏氏刚进门的新妇,那边是当家做主的贵主。

众目睽睽。

梁圣手转着僵硬的脖子,慢吞吞地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。

最后让人无法领悟他的深意,难以启齿地摇了摇头。

就算被追问“一事什么”,他都没有再提及原话。

反而将本该倾吐出的话咽了回去,换做其他医理上的叮嘱,“还有今夜,多少有些凶险,只怕少郎君和侧夫人会发热病,最好为二人备上人参片含在嘴中……”

原来说的是这个,宝嫣呼吸一轻,放松下来。

刚才她居然会对大夫即将道出口的话感到心悸,连脖颈上的汗毛都立起了,结果是虚惊一场。

“不过人参罢了,还要什么,只管统统说来,只要能救我儿。”

连晏府的家主也道:“按照长公主说的去办,今晚留人在他们房中守着,若无要紧事,不得离开半步。”

宝嫣思量片刻,忽然张嘴请缨,“儿媳愿意留下来照看夫君。”

她的主动让人投以诧异的侧目。

转念一想她是晏子渊的新妇,又显得理所应当起来。方才看不惯她的长公主这时脸色也好了许多,“还算懂事。”

“你想留就留下吧,我与你阿耶还有前庭客人要招待,这后宅之事,就交给你了。”

她陡然提高嗓音,显得傲慢而有威严,“记住,万一今夜阿渊有任何不妥之处,到时可别怪我这婆母不留情面。你可听清了?”

“儿媳听命。”

凡贵族女子,王姬排在行首。

若非王室衰微没落,需要依靠士族维持荣耀,稳定天下。

一般人越不过她们去,当然这其中还要细分其母背后的势力如何,是否配得到优待。

显然,身为长公主的贤宁,其身份怎么说都比宝嫣贵重。

又是长者又是婆母,所以不管如何吩咐,宝嫣最好言听计从。

商定之后。

宝嫣一身还未卸下的婚服,满头金钗珠翠,珠光宝气不说,绝对不适合照顾病人。

于是打算回去收拾一番再来。

松氏等人等候在外,看到宝嫣出现,直接上前搀扶,“女郎,情况如何,晏郎君他……”

宝嫣手搭上去。

院子里守着严阵以待的府兵。

宝嫣轻轻摇头,示意人多眼杂,“路上再说。”

回去的路比来时要长,沉云遮天,乌漆漆一片。

婢女掌灯,拉长一地阴影,宝嫣细眉轻拢,朱唇一开一合,忧郁的愁容在行走中忽明忽暗。

她在同松氏说自己在晏子渊房里看到的情况,并未发现,在围绕湖水修建的长廊对面,有两道完美嵌入暗黑中的影子,正对着她们的方向。

观察了片刻。

影子之一道:“这新妇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,若不是大人出手相助,引来晏府护卫,她今夜就得做新寡了,晏子渊哪能捡回一条性命?”

浅淡的光线下,影子露出全貌。

魁梧充满匪气的大汉毫不留情地嘲弄,“说来大喜当夜,如此娇娘,有的人却无法消受……看来还是福薄了。”

“你可还记得所在的是什么地方。”

“……?”

庆峰愣了愣,随即大咧咧地道:“大人难不成以为我忘了,这里自然是晏府……”

“你也知晓是在晏府,却还背地里讥讽挖苦那位少郎君,我看你是不想活了。”

“这里又没有旁人,怕什么?难道大人忘了,以前在上京,姓晏的是如何姿态倨傲,瞧不起我们的?”

空气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。

庆峰虎目圆睁,目光所向之处,是廊柱下的一道沉默静立的高大黑影。

看不清脸,只有半边暴露在月下的衣着可以窥探出他的身份。

那人着了一身素白僧袍,看似质朴,实则衣料上的银线熠熠生辉,华贵出尘。其修长的手腕上还缠绕了一串玉制的、漆鸦色刻满经文的念珠。

他的沉默不仅不显压抑,还独有一种殊胜无比的清贵味道。

仿佛他脾气极好,不会轻易与人动怒发火。

但庆峰知晓,这不过是他这师叔身处人世间,展示给俗人看的假象。

本性上,道貌岸然,睚眦必报才是他的相处之道。

果然。一道酥掉耳朵的轻笑响起,庆峰不适又警惕地后退半步。

他可不是上京那些贪图师叔美色的女娘,只知最好不要轻易招惹到他。

若是不小心惹到了,那便只能看这位心情如何了。

目前来看陆道莲的心情大概是不错的。

庆峰暗暗腹诽,他就说,瞧着不喜形于色,在昭玄寺也算“一颗尊贵明珠”的对方,怎么可能真的不记仇每回到上京,都要在昭玄寺作威作福的北地贵子。

陆道莲:“那是他当年还小,上京王孙谁没几个年轻气盛。”

庆峰:“那又如何?”他想师叔应该又要义正严词讲一番虚伪道理了。

下一刻。

陆道莲:“所以他遭报应了。”

庆峰:“……”

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,这就是说做人不可太得意忘形,否则自有无边苦难来渡他。庆峰你听清楚了么?”

“……”皱眉。

庆峰低头闷声答:“师叔教训的是,弟子知错了。”

不到片刻。

庆峰又问:“她们走了。可还要去探一探晏子渊的情况?”

“现在去,他不死也残,没有什么可看。”藏身在暗处的陆道莲看不出真容道:“不如回房。”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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