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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书中对于他的这段经历原本只有寥寥几个字,毕竟不大光彩:大历朝的第二位皇帝,少年时曾与先帝在江都对战,不仅被先帝打败,还被先帝手下的将领俘虏,关了数日才放回去。

然而刘退之却对此津津乐道,还说若不是那次大战,他就见不到梧凤。没遇见梧凤,他就还是那个滇南王宫里的瘸腿三殿下,毕生理想不过是活着二字。

他向来说话半真半假,此话也是一样。当年的刘退之确是有腿疾,却是他为避王位之争亲手所为;而他毕生理想也不过是活着二字,但仅就那两个字,于他也是奢望。

滇南刘氏,数百年前便镇守一方,自立为王,几代积累之下,其财力与兵力可堪与中原分庭抗礼。只是历代滇南王长袖善舞,又有不参与中原纷争的祖制,才在乱世中保全了滇南。到了刘退之的父亲那一辈,版图已扩张至江左,伸手便可夺取江都。

那是距离一统中原仅余一步的位置,绝对的权力摆在眼前,再严厉的祖制也不过是一张废纸。

于是老滇南王无视了不准参与中原纷争的规矩,挥师北上,决意攻占江都。

那一年,滇南王宫里充溢着不安的躁动。人人都觉得此战必胜,毕竟在滇南的绝对兵力优势面前,其余的起义军不过是散兵游勇。

就在此刻,早已被人遗忘的皇子刘退之第一次踏出自己所在的深宫,走进大殿,对他已多年未说过一句话的父王开口,请求一同去征讨江都。

那是大历初年,老滇南王已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孩子。他的母亲多年前忤逆了王,被下旨勒死在深宫,他从小在冷宫长大,十余岁时就瘸了一条腿,终日坐在椅上或是拄着拐杖。是个谁都视而不见的废人。

滇南王第一次正视他,发现他已经长高了许多,站起时竟与自己平视,只是平日里佝偻着,根本没人发觉。

彼时的王世子、刘退之的长兄正站在一旁看着他,一同站在殿里的还有他的二哥、三哥、四哥。

他们原本都在殿内议事,可谁都没有想起他。

老滇南王听了他的请求,哈哈大笑数声,给了他个抄写文书的职务,允许随军一同前行。所有人都跟着笑,让他快些感谢父王的知人善任。

他放下拐杖,行礼下拜。伤腿行动不便,拜下后再站起来时摔倒了数次,仍旧咬牙站了起来,一步步走出了大殿。直到行至无人处,他才咬牙扶着墙壁半跪下去,双膝已经鲜血淋漓。

“你当年为何要主动请缨去江都?” 多年后,梧凤曾经如此问过他。

“彼时我无处可去,想着与其在宫中苟活,继而被骨肉兄弟害死,不如去战场,死得干净爽利。”他平静回答。

十四岁那年夏天,在江都城下,刘退之遇见了梧凤。

那时的凤将军还是个小兵,却也是虎贲骑营里唯一的女子。江都城地形复杂,镇守江都的虎贲骑又精通巷战,滇南王军驻扎在城外半个月,军粮快要耗尽,却连虎贲骑的人数都没有摸清。老滇南王颇有怨言,将怒气洒向了王世子与其他儿子们,于是王世子建议,挑一使者去假意游说虎贲骑,给他们议和条件,待其放松警惕收兵时,再分几路攻城。此使者需是王公贵族,不至于让对方觉得议和无诚意。

商量此事时,刘退之就在帐内。王世子一句话毕,众人都望向他。于是他搁下笔,朝父王一笑:“臣愿往虎贲骑大营议和。”

三)

那天江都城外有小雪,刘退之孤身一人一马,走到了虎贲骑大营前。

江都城头燃着烽火,上万支弓箭蓄势待发。他将袖中的文书拿出来展开,守卫才将他带进了大帐。

大帐里坐着陆停渊。名震江左的“兵神”,创设虎贲骑,助刘玄礼在短短数月内便横扫中原,占据了江都城。刘退之原本以为他应当剽悍魁梧,不料却长着一张俊秀的脸,眼廓深邃嘴角带笑,像猛虎,也像狡黠的狼。

陆停渊听他念完了和议书,并未答话,而是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人,叫了一声梧凤。身边一个年轻卫兵站出来,走向刘退之。

“若是将军不愿议和,在下便自尽于阵前。” 少年声音沉稳,眼神却像个亡命徒。

闻言,原本低着头看文书的将军抬起头,深深看了他一眼,才笑了笑:“为何不愿?滇南刘氏经营南疆数百年,向来言出必行。此书,虎贲骑收下了。”

身后响起佩剑撞击铠甲的响声,接着一双纤长的手扶起了他。刘退之回头,看见一双澄澈秀丽的眼睛。

“看着他,别让他死了。” 陆停渊简单交代了一句,就走出了大帐,营帐里只剩下那个叫梧凤的守卫与刘退之两个人。

“殿下,初次见面,我是梧凤。”她朝他行礼,言语恭敬。

“我不是什么殿下,不过是个将死之人。” 少年的脸苍白,眼睛狭长,嘲讽般地看着她:“也无需对我如此恭敬。”

她澄澈的眼睛看着他:“我不会让殿下死,这是军令。”

他被她这句话噎住,竟无言以对。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年岁与自己相仿的年轻兵士。看起来瘦弱纤细,身量不高,只一双澄明透亮的眼睛,让人见之不忘。

“军令比天命还要大吗?若是上天要我命丧于此地,你也能拦住吗?” 他冷笑一声。

“未尽全力,怎知不可?” 她依旧用那双诚挚的眼睛看着他,像直看到他最深处,看见他从未敢于示人的、那一丝微茫的生念。

刘退之突然觉得有些惧怕,那惧怕让他想要从眼前这个人身边逃开。

“随便你。” 他转过脸去,想走,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她拽着,动弹不得。

“放开我。” 他瞪她。

“将军说了,要我看着殿下,一步不得稍离。” 她眨眨眼。

“我要去解手,你也一起吗?” 刘退之上前一步,举起被她拽着的手臂,无赖一笑:“若是想去,也可同去。”

她脸红了红,瞬间松开了手,刘退之了然一笑,拄着拐杖走出了大帐,她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
虎贲骑的大营驻扎在城内,不远处就是城楼,四处都有重兵把守,戒备森严。城外是数万滇南大军,城头燃着烽火,天地间大雪纷飞。

“你的将军敢放我在营中乱走吗?” 他走出去几步,才回头问她。

“将军只说要我看着殿下,未曾说不许殿下离开营帐。” 她答得毫不迟疑。

刘退之像看怪人般看了她一眼,接着耸耸肩,继续四下顾盼。攻城战已经陷入胶着,两军各有损伤。滇南军长途跋涉,粮草已尽,虎贲骑所在得大历军队也已困守孤城多日,是强弩之末。江都城外几百里的山上驻扎着各路豪杰的军队,正等着看这场战争的胜负,好决定日后跟随谁的王旗。

在大营中,刘退之听闻虎贲骑已经接受了滇南王的假意和议条件,决定在戌时开城门,迎接滇南军入江都城,两军协理江都,平分中原。

城内安静得诡异,他看见虎贲骑军容整饬,毫无溃败之象。江都城中,家家户户戒备森严,但却无人逃离。

戌时,陆停渊再次请刘退之入帐,告诉他在滇南军入城之时,他会被押上城头,作为滇南军信守承诺、不在城中烧杀抢掠的保证。

寂静大帐中,他沉默了一瞬,最终说了声好。

第二日,大雪深数尺,天地俱白。

滇南军队逶迤数里,浩浩荡荡地开赴江都城。城头上扬着赤色的军旗,那是虎贲骑的标志。

终于,滇南军队停在了城门前,只要眼前的城门打开,天下便唾手可得。

就在此时,一个白衣少年一步步走上城头,向下俯瞰。城下站着他的父亲与诸位兄弟,黑衣黑甲,龙行虎步,而他却文弱寡言,拄着拐杖,与剽悍勇武的滇南军截然不同。

就算是隔着风雪与数丈高的城墙,他也看得见父兄轻蔑的眼神。刘退之的心仅刺痛了一瞬,就恢复了麻木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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