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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这么多年,又是这样的场面,她身边的人来了又去,又只剩下她一个。

她不知在林中跋涉了多久,靠月光指引着方向。忽地豁然开朗,眼前出现一片平坦开阔的院落,别苑到了。

别处在下雪,而在别苑中,积雪仍未融化。天上仍有细雪无声落下,那是竹叶上残留的雪片。

韩殊跪在院落中央,一把剑插在他胸口,血滴滴答答地落下。雪花在他四周无声飘落,他那身宰相的紫衣在月光中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。

果然,他方才支开她,是为了独自安安静静地死。她怎么就没有猜到。
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院中央,怎么半跪下去,怎么试探着他的鼻息,惊喜地发现他还剩着一口气。

她张口数次,终于试探着叫出他的名字。

不是义父,不是韩公,不是九千岁。是韩殊。

“韩殊,你看看我,我是窈娘。”

他原本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,脸上已经没有血色。只看了她一眼,就气若游丝地开口:

“窈娘,你怎么来了?”

她的泪水瞬间掉落下来。韩殊从来就分得清她和江羽衣,所以他愿意给江羽衣的,从来不会给她。

“我来送你一程。”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,勉强笑着:“来的是我,你很失望吧。”

韩殊的嘴角撇了撇,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,声音低得她几乎听不见。她凑近,再凑近,直到快要贴着他的脸,才听清了那四个字:“我在等你。”

窈娘的眉头皱成一团,想要笑,却笑不出来。想要哭,却没有眼泪:“你说什么?”

韩殊抬眼看着她,没有再说一句话。那眼神她看了千百次,却只有这次真正看懂了,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。

他跪着,她虔诚捧起他的脸,擦掉他脸上所有的血迹和雪水,然后吻了吻他的眉心。

他低垂眼帘,嘴角浮现起一抹笑意,接着停止了呼吸。

雪花无声飘落,她抱着逐渐僵硬变冷的韩殊,坐在冰天雪地里,背后,皇宫百尺观星台訇然倒塌。

韩殊在最后一瞬,看见了十八年前的明媚夏夜,五个年轻人站在观星台上,俯瞰天下。

“苍天在上,星宿为证,我们五人终将终结这乱世,将天下还给天下人。”

下一个场景变换,狼牙山的风雪中,他在军帐里痛骂心如死灰的刘玄礼,帐外是江羽衣的灵堂。

“阿殊,为何我们打赢了仗,获胜的却是江左世家?我绝不会让他们夺取权柄,更不会再立任何人为皇后。”

“那陛下愿意去死吗?” 韩殊盯着刘玄礼。

“你说什么?”刘玄礼抬头。

“我说,假如陛下愿意在此后数十年内,做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皇帝,臣愿意扮做那个被世家信任之人,你我做一个赌局,若是胜了,世家倾覆,败了,你我也不过一死。”

韩殊话音刚落,夏焱与陆停渊也掀开帐帘走进来:“还有我们。”

下一个场景,是他在风雪中从夏焱面前接走了昏迷中都夏青鸢,背后是夏府的冲天火光。

“阿殊,往后的事,就拜托你了。” 夏焱看着他,笑得如释重负,眼睛却仍旧不舍地望着夏青鸢。

“可惜这丫头,日后恐怕要受许多苦。”

“有我在,你与陆将军的孩子都不会死。” 韩殊最后看了一眼夏焱,就上了马车。夏府的牌匾在火舌烧掉,砸落在地。太初宫外的火光烧得如同五年前的那个冬夜。

所有或肮脏或明亮的往事,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飞灰。

(四)

陆远与夏青鸢在巡查京城每一处小巷,扶助伤者,清理废墟。她佩刀走在陆远身旁,发现路人们看他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:是畏惧,也是厌恶。

陆远手刃天子,取得遗诏的消息,看来已经传遍了京城。

此时新帝尚未登基,陆远在人们心中,成了与九千岁一样的权臣,甚至比九千岁更嚣张跋扈、目无法纪。

她侧过脸看他,陆远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,轻轻捏了捏她的手。

此时,小巷尽头闪过一个人影,陆远捕捉到那人的脸之后,眼神顿时变化,拦下了刚要向前走的夏青鸢:“别动,在此处等我。”

他拔刀出鞘,匆匆向小巷中走去。像是有所感应似地,他回头又朝她一笑:“等今日的事了结,明日就辞官,我们找个地方去逍遥快活。”

清晨的阳光洒下,他扬眉一笑,伸手拨了拨她鬓角掉落的头发。光照在他纯黑的袍服上,鱼龙闪着银色波光。

她目送着他走进那幽深巷口,一刻,两刻,直到她觉得不对劲时,看见那深邃的黑暗中,有一个女子哼着歌谣走出,手里提着一把短刀,鲜血淋漓。

是芍药。

夏青鸢心中轰地一声,顾不上与芍药对峙,拔腿便向深巷尽头跑去,与提刀的女子擦肩而过。

“你们两个,真是可怜人。”

她如此低声说了一句,却在夏青鸢看不见的背后停下了脚步。因为窈娘正站在她对面,神色木然且悲悯。

(五)

夏青鸢拼了命地往小巷深处跑,循着血迹,像是去赶赴一个已经迟到的结局。

她最终在一扇木门前停下,血迹在那里终结,地面被血浸湿,洇染大片的血红,从门里渗出来。

门被反锁了。

她用力拍着门,叫着陆远的名字。这院落四处都是高墙,又没有树,她一时不能翻越。

“鸢儿。”

他声音很低,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。夏青鸢紧紧将耳朵贴在门上:“我在。陆远,你快开门,我带你出去。”

“鸢儿。” 他一动不动,语气里带着冰冷的笑意:“门是我锁的。”

她撞击着门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,僵立在那里,听着门里的声音一字一句:“你听我说,鸢儿。有件事,我一直瞒着你。还记得我说,五年前在滇南中了蛊毒的事吗?”

陆远艰难地挪了挪身体,不堪重负一般地将头向后靠在门上,仰头看着天空。

“那之后,我遍访天下名医,都说我最多只有十年寿命。此毒发作时,药石罔效。”

“我本觉得此生再无牵挂,不过苟活而已。直到我找到了你,你让我开始贪心,觉得哪怕再多活一年也好。”

他停顿了许久,她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缝,听着他艰难绵长的呼吸,一只手抽出佩刀,伸进门内,开始奋力劈砍木制的门闸。

“在滇南与百花杀对峙时,裴仲卿的刀上沾了毒。近日来我行动愈加迟缓,或许是蛊毒加速发作。”

他闭上了眼。

“我不想死,鸢儿。但若是我果真死了......”他闭着眼沉思了一会:“若是我果真死了……”

“别说傻话。” 她终于开口,手中砍削门闸的手仍未停下,用沾着血的手抹掉脸上的泪,于是脸上也沾了血迹。木门闸厚实坚韧,佩刀也砍出了裂口。

“你忘了吗?我是‘丹青眼’的后人,我能找遍天下名山收集药方,一定能治好你的蛊毒。”

陆远笑了笑,声音越来越虚弱:“鸢儿,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。我与你约定,等治好了蛊毒,就会回来见你。或许是一年后,或许……是几十年后。”

她原本抬起的刀停在了半空:“你是从何时开始准备这些的?”

陆远已经不再说话,门背后悄无声息。

“陆远,你说话!” 她几乎是吼叫出声。此时木门闸终于被砍出一道裂缝,她奋力一拽,门闸应声而断,她终于拉开了门。

门内一地飞雪。地上只余血迹,杳无人烟。

(六)

两年后,漠北,控马镇。

一个女子穿着朱红大麾,骑一匹枣红马,从天地尽头走来,在城关外亮出腰牌,在守城军面前晃了晃。

“是羽翎卫指挥使夏大人,开门!”

城门吱呀一声开启,夏青鸢骑马踱步进了城,马不停蹄地向守城军的大帐走去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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