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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贱妇,本以为你四年前就死了,竟活到今日。别以为如今攀上了陆家,就能麻雀变凤凰。那位大人可是京城人称‘玉面阎罗’、掌管诏狱的羽翎卫指挥使,你又是陆家的仇人,嫁过去多半是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若是怕了,跪下来求本少爷收你进房,还来得及。”

夏青鸢站在院里,春风拂过她破旧的单衣,怀里还揣着那两张银票和一包碎银。半个时辰之前,她还天真地以为,自己从此就自由了。在这偌大的院子里,人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嫁给陆远,却都心照不宣地不愿提起,她嫁进陆家会有什么下场。而唯一一个说出真相的人,不过是为了拖她跳进更深的火坑。他们不是不知道,只是不在乎。夏青鸢的心一点点地凉下去,冻成一个冰坨子。她张了张口,却无话可说。良久,她才游魂般地开口:“这门婚事,我答应了。”她听见满院上下都暗中松了一口气。“但在成亲之前,我有最后一愿。今日要去西郊净慧寺……上香祈福。”

西郊古寺,是一方名刹。在山林中,但山脚下就是直通府衙的闹市,十分繁华。她踏进府里后就再难逃出去,只能借上香之机从后山逃跑,再想办法乔装离开江都城。但她原本想拿回那件东西,恐怕就得另寻机会了。也或许,永远都拿不回来了。

出门之前,妇人或许是料到了她有所打算,特意雇车跟随,名为保护,实为监视。为了打消妇人的怀疑,她要求换上世家小姐的衣裙,挽起发髻,插上朱钗,做出一副铁了心要答应这门亲事的样子。

换好衣服一露面,府中上下都倒吸一口凉气。美玉蒙尘,竟让她藏了这许多年。她一路小心,所幸一直到入了庙,都无事发生。只是平常她见到的老主持今日坐禅,来接待他们的是个不相识的和尚。当她踏进大雄宝殿后,借故支走了表姑母的眼线,在殿中待了半柱香的时间,就起身往殿后走。她没注意到的是,在她身旁不远处、大殿漆黑的角落站着一个人,一身黑衣,腰间佩刀在暗处闪着光。待她走后,他就匆匆跟了上去。

她一路走,穿过寺后七拐八拐的禅房。女扮男装出来时,她常常爱来后山发呆,走得轻车熟路。

然而没有再走几步,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许多,头也昏昏沉沉,没来由地气喘吁吁。直到腿脚发软,再也走不动路时,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:那大殿里燃的香有问题。有人在她之前来了这里,布置好了这一切,等着她上钩。

她勉强支撑起来,扶着墙往前走,冷不丁身后却伸出一双手,扶住了她手臂。她下意识抓住那手又往后看,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,一身黑衣,一把刻着鱼龙的佩刀。

“是你?”

“你被人陷害了。”他声音压低,就在她耳边,在此时神志不清的夏青鸢听来却像放大了十倍。“那香里有迷药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她咬牙点头。

“要我帮你么?”他继续问,手依然只是握着她手臂,好不让她滑下去。

“帮?”她茫然抬眼,对上他一双黑瞳。“怎么帮?”

他一时语塞。此情此景,说什么都觉得是欲盖弥彰,只能扶着她手臂,让她靠在墙上,用臂力牢牢支着她,保持着一个授受不亲的距离。

“你帮不了我。我就算今日不死在这里,明日也会死在别人手上。” 她无力地笑了笑,眼里由于忍耐而泛着水光,漂亮得惊人,却没有一丝生机。

听见这句话,他略微皱眉:“明天……你不是要嫁给陆公子么?”

“陆远?他、他与我……有世仇。”迷香的效用在加强,她眼睛眯了眯,像要闭上。

他眉头皱得更深,晃了晃她肩膀:“别睡。”

她努力睁眼,气若游丝,还是用尽力气推了他一把:“快走,他们做事不择手段,你若是被看到,怕是也活不成。”她完全阖上眼昏睡过去。远处传来嘈杂的寻人声音。陆远咬紧了牙关,想说什么却说不出,眼眶泛红,只能一拳捶到墙上。

“夏青鸢,我不在的这五年,你究竟是怎么过的?”脚步声越来越近,他眼色愈发阴沉。抱起她闪身躲进了最近的一间空禅房。禅房内有一扇宽大屏风,刚好可以躲下两个人。

脚步声近了,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。所幸,那几个人只是匆匆扫了一眼,见没人就关上了门。待脚步声逐渐远去,他暗中松了口气,然而,这口气还没舒完,就停滞在了半路。因为夏青鸢醒了。

他低头看向她,却发现她眼睛弯成月牙,对他笑了一笑。看得出来,她现在药性非但没有退,而且越来越烈。原本老老实实的双手不知何时摸上了他的腰,还顺着腰一路摸了上去。果然平日里闲书没少看。他喉结动了动,心中在嘲笑她,当下却快把牙根咬碎。

“夏青鸢,你别认错了人。看清楚,我是陆远。”他低头,把青鸢四处乱摸的双手抓住,一起拢到腰后。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,更靠近他。两人脸贴脸,屏风后倒映出一对暧昧剪影,她的眼睛依旧静水无波。

“陆远?你是来……报仇的吗?”她开玩笑似地看着他:“你要真是陆远,为什么不在第一面,就、就杀了我?还是……你想和我成亲,以后慢慢折磨我?对,一定是这样。”

她又在眯起眼笑,像只狡猾的狸猫。春日暖阳照进窗,他伸出一只手指,把她贴近的额头戳了回去。

“对你个头。”

夏青鸢趁他不备,挣脱出一只手,解开他前襟一颗扣。正要继续向下解,手却被捉住。

“拦我做什么,大人方才不是还说,要帮我的忙?”她抬脸问他。这张脸今天搽了一点胭脂,发髻边还斜插着一支玉簪,垂下几绺流苏,说话时一直晃动不停。

陆远突然觉得心烦意乱。鬼使神差地伸手,把那碍事的发簪拔了下来。拔下来又无处安放,只好揣进袖笼中。他一点办法都没有。她看来确实一点不记得从前的事,看他就像陌生人,还一个劲地往陌生人身上凑。想到这里,他不知为何有点火大。索性放开了方才一直牢牢抓着的手腕,闭上眼睛。窗外三月的熏风一阵阵地吹进来,他感觉到她一点点凑近,像猫一样嗅着他。

“你我虽然萍水相逢”,她又解开他一颗衣襟扣。冰凉手指在他颈项边摸索,说话逻辑混乱,语气却十分有耐心——她居然在和他讲道理。“但能在这破庙里遇见,也是缘分。

她的手摸上陆远的胸膛。“今天无论是去是留,都难逃一死,既然大人您想做善人,不如善人做到底……与我欢喜一场?”她的发丝在他下颌边扫来扫去,扫得他心里乱纷纷。听见这句话,突然像被雷劈了似地愣在原地。

见他没有回应,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语气凄凉冷漠,自顾自说着:“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轻浮?可我在江都五年,都是刀尖上过日子,苟且偷生不说,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被卖进火坑。活着这样没意思,难道连死前想肆意放纵一次也不可以么?”

他眼里情绪翻涌,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边,开口时却只说出一句:“你就这么笃定,陆远会欺负你?”

“我不记得。或许他认识从前的我。”她眼神迷离,挣脱开他攥着她的手,顺着他的手腕抚摸上去。

陆远听见她说自己不记得时,神情先是震惊,继而陷入沉思,然后恍然大悟,神情瞬间轻松了许多。

“你是说,你不记得从前所有的事,也不记得我是谁了?”

她药效上来,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,只是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:“五年前我被扔在江都,从前的事,一点都不记得。你说要他可怜我,你说,他会可怜我么?一个自己送上门来、六亲无靠,还是仇家的女人?”

他垂下眼,任凭她摆弄他的手指。她低头耐心地和他继续语无伦次、声音轻柔地商量——让他答应,在此时此地肆意荒唐一场。这样煎熬的情景没过多久,陆远就再也无暇细想她现在的病急乱投医,夏青鸢也已无力抵抗这一波波来势凶猛的药效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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