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6页  磐南枝首页

关灯 护眼     字体: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

('

又过了半炷香。

堂屋死一般沉寂的静默中,一声饱嗝划破夜色。

——“草民宋昏,叩见裴大人。”

“又是他?”红姑惊讶。 “除了他还有谁会验尸。”裴训月无奈。朱知府看见宋昏也是先吃了一惊,随后了然,望向裴训月的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。

回明窟三教九流皆有,若说熟悉尸体,还当真没人比得过焚尸炉的司炉人。

宋昏做司炉人有些时间,在北坊出了名。朝廷本就不偏向民间火葬,能一个人安安稳稳做几年司炉人还不吃官司,必定深谙验尸之道。

“宋昏,本官今夜请你来,是望你仔细勘验这二具尸体,撰写验簿,待仵作长康复后另行检查。如若有功,必定重重有赏。”裴训月道。

“遵命。” 宋昏拱手。

两个小厮将担架抬至院中,方便验尸。只见宋昏慢悠悠从身上背着的竹箧里拿出手套,又命人支白帐以便除衣验尸,自己则烧炭盆浇了白醋除秽,蹲下身,将两具尸体从头到脚,仔仔细细,边检查边在验簿上记录。

裴训月等人站在一旁观摩。“他要了你多少金才肯来?”裴训月低低问。“没要银子,要了两个三仙居的烧鸡。”林斯致回。裴训月挑挑眉,觉得好笑。她抬眼望去,宋昏的身形在白帐中,隐隐绰绰, 显得更加颀长。他身后是佩着金错刀的金吾卫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巡视。更远处,镇宅的两个铜兽,嘴里各燃一支巨烛,将众人映出憧憧巨影,摇曳残雪之中。

抬头是天上一轮弯月,缺了半角。

裴训月望着宋昏凝神的侧脸,莫名觉得安心。

片刻,忽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一跳。

一天一夜之内,新官乍到 ,三条人命。人人做戏的朱府,查案是釜底抽薪。她如行刀尖,唯有此刻方得松懈。

——说来也怪,只因宋昏在场。

不一会儿,宋昏褪去手套,朝她行礼:“禀大人,验簿初稿已写明。还请大人看过,再行定夺。”

裴训月接过,就着月光读来:“疑二女溺死......一女口有泥沙,鼻出细沫,鞋内沙泥。另一女发髻平整,无鞋,袜内干净,现已验明......”

她直接跳到最后一行:“系一女溺水,另一女死于脑后重击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裴训月问,“脑后重击,是落水的时候触到礁石吗?”

“不是, 是指落水之前,就已经死了。”宋昏解释,“人落水后自然挣扎,所以手口有泥沙。如果落水前就已死,自然口鼻干净。因此,”他指指穿大红色披风的翠珠,“那一位女子,应当是在落水前,就已死了。”

众人骇然。连来回巡视的金吾卫都停了脚步。

堂堂一个朱府,短短两天,竟出现了两个杀人犯。

“来人,命四个金吾卫今夜轮班值守此二尸,明日转交验所。”裴训月收了验簿,下令,“仵作长回来前,任何人不得擅动。”

她转身望向朱知府,只见那对年过五旬的浑浊眼珠,竟然望着翠珠的尸体,缓缓流下一滴泪来:“珠儿......你竟是被贼人害死的哇!我的珠儿......”

裴训月一时无言。朱知府这滴迟来的泪,叫她觉得突兀,可却又不像作假。

“朱兄节哀。只是,我可能要在府上叨扰几日。”她等朱知府平静片刻,方讲。

“好好。”朱知府连声答应,命下人去给裴训月准备下榻之处。出了两桩横死案,众人一时间都害怕又晦气,顿时如鸟兽散。裴训月跟着朱府家仆,往客房走,期间不知与谁擦肩而过,忽然感觉浑身一身恶寒,像被突然窜过的毒蛇吐了腥臭信子。

“刚才谁路过我?”她问身旁红姑。

红姑正走神,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。这府里到处是金吾卫和朱府家仆。“也许是.....周举人?”她随口答,又悄悄道,“哎,阿月,我有事和你说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大事。”红姑抿唇。

“但说无妨。”

“前面......朱夫人哭得很伤心的时候,你不是让我去扶她吗。我靠近她的时候,”红姑压低声音,“闻到一阵月见花香气。”

“这有何怪?贵妇熏香太常见。”裴训月诧异。

“可朱知府不是说她有偏头风才不来上船?”红姑摇头,“月见花花香极浓,熏人鼻息,一般孕妇小儿都不建议用。一个有偏头风的人,怎么熏得如此浓香?”

“我怀疑,她是装病呢。”红姑道。

裴训月一惊。然而引路家仆脚步飞快,容不得她二人停下讨论。只见前人手中的灯笼,火舌飞舞,仿佛要碾破宣纸夺笼而出。

而离她数步远的院中,宋昏正收好验尸的工具,仔细洗完了手。金吾卫却将遮盖尸体的白帐继续支起来,以便守夜。“劳烦几位官爷,明早小的再来收这帐子。”宋昏嘿嘿一笑,仿佛死了两个人与他全无关系似的。林斯致忙碌地安顿完验所的人,路过,叫停宋昏:“宋先生不如在朱府暂住一晚,和我们僧录司的人在一起,以防后面再有变故。”

“行。”宋昏笑眯眯,“睡朱府铁定比睡我那林子里的草屋好。”说罢,同林斯致往厢房走去。二人走入僻静的小径,却不约而同倏忽停了脚步。

“烧鸡好吃么?”林斯致微微弯了嘴角,问。

“明天再吃一次才知道。”宋昏摇摇头,笑了一声,眼里却殊无情绪。

林斯致一愣。他陡然间发现,朱府那两座原本燃着明烛的巨兽,此时早已熄灭,与暗夜融为一体。

兽物的嘴大张,如无底深渊。

第5章 挖眼金佛

(五)烧鸡

送裴训月回房后,红姑将门拢好,独自去柴房取热水洗漱。

按照裴夫人的吩咐,她本应与裴训月寸步不离。此时府中有金吾卫值守,红姑因此略降低了戒心。

“阿月,我去去就来。”红姑道。

一过子时,回明窟便降温。红姑披了狐皮大袄依然冻得发抖。她未卸妆,只觉脂粉如腻子般糊在脸上,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刚才还人流攒动的朱府如今鸦雀无声。红姑依照侍卫家训,刀不离身。若是不刻意稳重行路,衣衫摇摆间,本应听得一柄短刃同玉佩相撞叮啷响。

可此时,腰间一片沉寂。

红姑心砰砰跳,停步一摸。

——果然,匕首没了。

霎时间心口一阵发麻。匕首寸步不离,是高门侍卫的第一修养。 她从未犯下如此大错。

只有两种可能。一,在游船上混乱时不小心落入水中,二,被人偷走。

如果是被偷的,那人武功应当至少在她三倍以上。

天冷,稍稍深呼吸,口中便有团冷雾,牙齿都打颤儿。红姑吸了口气,定了定心。思来想去,一把匕首被偷的可能性太小。她还是打算从上船的那段鹅卵石路搜起。

卵石路临湖,没有护栏。夜深,要小心提防脚下。她提着灯笼亦步亦趋,生怕稍不留神就要踏进湖水幽深,成为今夜悚然的第三个亡魂。

绕着小路走了两回,丝毫没看见匕首影子。不远处又传来仿佛猫叫般的窟中怪声,环绕四周,辨不明方向。而只消一抬眼,便能从朱府的高墙之上,看见连绵如高山般的利运塔废墟,巨大佛头耸峙其中,一双深潭无波的双眼。纹理简单,却那样逼真。叫人怀疑是否当真有灵魂。

“我在盯着你看。”

红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,打个冷噤。

她又立足望了一会回明窟本就收窄的天空,方将视线移转到眼前这片深湖。如果匕首当真掉入水中,只怕是不可能被打捞上来了。那匕首上刻了“红”字,还是裴训月亲手刻的。阿月从小喜欢制刀弄剑。匕首粗粗算来陪红姑也有十二三年。“可惜。”红姑叹,打道回府。

忽然,她停了脚步,感觉背后一种突如其来的冷意钻透脊骨。 ', ' ')
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