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孩儿瘦得脱相,鸟爪子似的小手满是泥沙,抓着蒸饼往嘴里猛塞的模样,让何焉眉头罕见地皱得像要打结。
「你吃慢点,会噎着的。」
他轻握着那隻瘦骨嶙峋的手腕想制止,小乞儿却被这动作吓得连退了好几步,神情恐惧地瞪着何焉;可一瞥见何焉白皙手指上的脏污,随即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眼神流露出愧疚。
「你别害怕,我不会伤害你的,」何焉蹲下身,平视着小乞儿的眼睛温声问道: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那小孩沉默良久,久到何焉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时,才听见脣畔溢出微弱的声音。
「阿捡,徐阿捡。」他的嗓音又细又柔,像个小姑娘似的。
「阿捡,」何焉重复了一次名字,怕又吓着小孩,不敢再触碰对方,「你好,我叫何焉。」
那张沾着污泥的脸蛋悄悄漫上红晕,看上去颇为紧张。何焉的视线不由自主被那截晃荡的袖管吸引,语调又放软了些:「你方才一直看着我,是想同我说什么吗?」
徐阿捡吞吞吐吐说道:「……你长得,很好看。」
申屠砚细瞇起双眸,斜睨着这脏兮兮的小傢伙;何焉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,眨了眨眼,茫然转头看向师兄,似乎想说点什么,然而徐阿捡这时突然走上前靠近何焉。
「还有,」他的声音如耳语般微小,「不要去书院。」
何焉睁大双眼,下意识反问:「什么意思?」
「我知道,大家来这里,都是为了仙人,」小孩儿望着何焉的双眼,语句断断续续、神情认真地说道:「你们要是去了,会被选上的,你跟他,还有之前,和你们一起的、那个人……」
他的表情篤定得一点儿也不像在说胡话,并且准确料中薛羡恩入选的事实。何焉惊讶之馀越发感到奇妙,追问道:「你是怎么知道的?」
徐阿捡摇着头未回答何焉,深吸了一口气,语调加重:「那些,进书院,想当仙人的,身上的东西,会不见。」
听小孩儿煞有其事一番告诫,何焉却完全摸不着头绪,「什么东西不见?」
「像你身上,很漂亮的……」徐阿捡指着何焉周围,肉眼看去只有空荡荡一片。见何焉满脸疑惑,他努力想以言语传达却力不从心,自个儿急得跳脚,「反正,不可以!不可以去!」
这下何焉真被这小孩儿搞得一头雾水,忙着安抚恼怒的孩子,「好好好,你别急,不去不去,我哪里都不去。」
正当他绞尽脑汁想法子哄徐阿捡时,不远处传来一声年迈沙哑的叫唤──
「阿捡!回来!」
眼前的小乞儿立时吓得跳起来,仓皇失措地回头。何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瞧见一名衣衫襤褸的耄耋老人佝僂持杖,正站在巷口处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,何焉总觉得老人态度极度不善,锐利目光扫视着他与申屠砚,活像要吃人一般。
「谢谢……你的饼。」徐阿捡訥訥然道谢,手上抓着没吃完的蒸饼,叁步併作两步跑回那老人身边,身影很快没入那条幽深僻静的小巷。
目送两人离去,再仔细想想小孩儿刚才说的话,何焉沉默半晌,猛地转头看着申屠砚,眼底闪烁着期盼的亮光。
申屠砚冷冷道:「不行。」
「……师兄我还没说话呢。」
「别打那书院的主意。」
小心思被师兄看得透彻,何焉也不心慌,还试图挣扎一下,「反正咱们现在回不去,间着也是间着……不如……」
「找个地方,先好好休息,」说着,申屠砚揪住何焉的衣领直接将人拖离,「走吧。」
何焉懨懨地妥协道:「好的师兄,我自己能走。」
他们行至乌粱镇的僻远地段,挑了间外观毫不起眼的客栈,与城门大街隔着一片老旧民居,附近人跡罕至。甫进门只见一名店小二百无聊赖瘫坐大酒缸上,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,发现有人进来还恍神了好一会儿,直至何焉走到面前,他才匆匆忙忙跳起来。
「客官!需要什么?」
这景象在话本里见过无数次,对何焉来说却是人生头一遭,他假咳了声,模仿起侠士剑客的豪迈作派沉声道:「来间上房,还要两斤牛肉、一壶桂花酒,再准备──唔!」
申屠砚大手突地按上何焉脑袋打断他胡闹,「准备个清静的房间就好,其他都不用。」
店小二乾笑着连声称是,取出登记簿册询问:「两位从外地来的吧?也是为了修仙?」
申屠砚:「路过罢了。」
「原来如此,那挺好的,」店小二边说着,边摇头苦笑,「要我说啊,凡人就该有点自知之明,别妄图些有的没的。」
他一面记录申屠砚随口编造的身分,一面自言自语。何焉感到疑惑,「为什么这么说呢?」
店小二朝门外睨了眼,小声对两人说道:「不瞒两位客官,这长麓书院哪,其实每年都有院生被逐出师门。当初这些人有多想挤进去,一朝跌落凡尘后,处境就有多悽惨!病的病、死的死,竟无一人能善终。」
说着,店小二不禁无奈长叹,「所以啊,不知从何时起,附近街坊私下都在流传一句话,说是『过得映魂镜,犹是凡人命』。人哪!安分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!」
见何焉沉默不语,申屠砚又一脸意兴阑珊,店小二赶紧道:「哎呀!扯远了扯远了,两位客官请随我来!」
连日惨澹的生意终于迎来曙光,店小二忙前忙后,只怕哪儿不够周到惹得客官老爷不满;幸得那小公子人美心善性子也好,说是让他儘管休息去,不用顾虑他俩,乐得店小二又溜回大堂当个无所事事的人形摆设。
午后暖阳普照,窗外和风徐徐拂来舒适无比,吹得人意识逐渐远去。店小二打了个呵欠,正打算找地方舒舒服服睡个好觉,却发现店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。
那人发色与衣着都是趋近于黑色的青,轮廓深邃、五官鲜明,只一眼便觉那张脸美则美矣,却如同淬毒的刀刃,危险而尖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