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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中群龙无首的时候看似很乱,但是群龙有首的时候其实更乱。我记忆中的那场比武很乱。大家靠人口传播,此事已经成为全国轰动的事件,圈内圈外更觉得这是今年唯一具有观赏性的赛事,只是人多口杂,在传播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不可避免的误差。好不容易统一了时间以后,地点上出现了很多的传说,有说在府前广场的,有说在城外竹林的,有说在望江楼外的。而当时皇帝对张贴布告管理很严,所以传说只能如此继续。

那天,长安城大乱,城中各大广场竹林妓院客栈饭庄前都出现了千人以上围观人群,自发组成很多堆,各自坚信将目睹世代的交替。

武林中的想法是,比武在城中最高的地方举行,这样方便大家的见证。长安最高的点莫过于朝中宰相开的怡春阁,可是当时楼下居然只有一些圈内人士。为了权威和公正,大家决定将决斗推迟两个时辰。我记得很多少林的人都在城中宣传,决斗真正的地点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。江湖虽然是少数人的,但是江湖要多数人都看见。

两个时辰以后,负责传话的释空告诉我师父,怡春阁下依然人群稀少。

师父对我说:你看,任何事情都要当机立断,不能一再拖延,和很多人有关联的,更加不能一变再变,这样,谁都对你失去信心。今日的决斗本是天下大事,可是民心已失,结局无论怎样,都在历史上有所遗憾。

说完,又有消息传来,城西一棵千年古树下围了上万人。师父当时很诧异。有人向他提议,那场比武可以移到那里举行,毕竟人少好迁移。师父说:不能在树上打,万一掉下来,那怎么办?长安再好也好不过这屋顶,告诉他们,在怡春阁屋顶上,朝廷就不管了,人那么多,朝廷也不好管。

口信发出去,民众又纷纷向怡春阁涌来。

那时我觉得,其实人们是愚蠢的。

少林的当家人慧竟和武当的当家人刘云此时已经从梯子上走上屋顶,两人对视站着,手背在身后,很威风。时辰到后,俩人的衣服都被风掀动了一下。我看见刘云掀起手掌发出了暗器,慧竟微微闪了一下,那针刺入屋顶雕龙中,从龙额头刺入,却从龙须中探出针头,可是终究无力为续,卡在龙雕中。我看见慧竟用手指抽出镖,应该完全没有想到那针很阴险,没那龙头挡着还能回来。

那一镖极为隐蔽,我只能从他的袖口扬了一下判断镖已出手,而且速度应该很快,只是有点歪,擦破了刘云的耳朵。速度准度和隐蔽程度一直很难三全。这样已经很不错了。

下面围观的人大喊:快动手啊。

师父问我:几招了?

我说:两招,如果我们的镖没有毒,那应该没有胜负。

师父说:我们的镖没有毒。

我问:为什么我们的镖没有毒,寺里有很多天下奇毒的方子,用了我们今天就赢了。

师父说:毒别人的,终将毒到自己。而且镖没出手前,自己离危险是最近的。

刘云伸出手掌,往前走了一步,突然猛向慧竟冲过去。慧竟往后退了一步,但是我看见他脚尖触到瓦块的一刹那,那片瓦块移位比正常要大,而慧竟那步应该很用力,因为要支撑住身体,接刘云那一招。我感觉那片瓦会松塌。

那一步后,整片瓦都陷了,慧竟没站稳,从屋顶上往下滚。过程中,我看见他一直伸手要扒住瓦片,可是瓦片的方向和结构注定只能被掀掉。

一声巨响后,慧竟从屋顶上摔下来,腰撞到围墙,重重跌在地上,昏迷不醒。

下面马上骚动了。少林的人立刻围上去,而民众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。武当的人个个笑逐颜开,因为在大家眼里,正常决斗过程就是俩人站半天没动静,少林那边第一个动作就是一脚踩空栽下去了。刘云在屋顶上高举双手。武林新的盟主就这样诞生了。

虽然过程比较简单,但是观看的人群还是普遍觉得满意。首先,高手过招自然是几招的事情,况且一个人一生中能亲眼看见几回人从屋顶上栽下来。人群中大部分暂时还没弄明白是谁掉下来了,但是大家都以为,另外一方发了什么不知名神功,因为大家普遍觉得大地震了一下。

几天以后,传言将更加悬乎。

武当的人正要去接刘云,突然我师父说:少林弟子,把他们压下去,把梯子砸了。那年,少林就在长安附近,而武当远在千里外,所以少林来了数千人,武当只派了代表几百人。我们很快把他们围住。谁也没有出手。

刘云在屋顶上喊:给我冲进来,弄我下来。百姓们,我是盟主了,快拿梯子来。

而此时,怡春阁外已经没有看热闹的了。危难时刻,百姓的撤退总是那么神速。人已经一个没有,地上只有一棵大白菜还在打转。

朝廷的意思是,那是江湖上的事情,陆地是大,江湖是小,江湖的事情,我们管不过来,谁挑起的,还要谁解决。

高官们其实很关心这件事情,每天都有偷偷探听消息的。首先,虽然皇帝淡化处理,但是谁都知道,这是国家的大事情。皇帝的风格是,越是大的事情,越要没有动静。朝廷的稳定和天下的安定很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联。其次,也是最关键的,只要刘云一天在屋顶上,怡春阁就一天不能开放。

僵持了十四天,刘云终于饿死了。

从此就开始了乱世。

我很奇怪,我自己有记忆的时候是五岁。五岁我就在少林寺里。我的师父在这里应该很大,因为他只有两个徒弟。一个叫释空,是我师哥,我叫释然。

那些年,少林旺盛,旺盛到释字已经无法再取法号,师父自己偷偷留了几个好听或者有意义的字,留给有关系的人。这些人一般给人看自己法号的牌子别人就知道肯定后台很硬,不是总寺里管事务的,就是与外面大官有关系的,所以一亮法号牌一般去哪里都没人截,在路上骑马也是怎么骑都可以。强行超马、内道超驴、逆行、超速、违章拴马、轻微追尾,衙门都不会管。有些家境不好要出家的,都因为自己的法号实在太难听而放弃了来少林的念头,转而行乞。

六岁时候,我听师父对一个在寺前跪了七天的人说:你只能叫释放了,我看就这个好听一点。

七岁的时候,我听师父对一个在寺前跪了十天的人说:我很感动,但是法号不多了,我看剩下的最好听的也就是释奶了。

那人说:谢师父,但是我堂堂一个男子汉,只要不叫这个法号,叫什么都可以。

师父说:那就只有释屎了。

那人可能跪晕了,居然公开表达了大逆不道的想法:师父,法号为何只能是两个字,三个字也可以啊。

师父说:我师父传下的就是如此,并且规定不能取三个字。那人说:三个字不行,可以四个字啊。

师父说:你太多嘴了,难道你想叫释迦牟尼吗。

此人最终在扫了一个春天寺庙以后留在少林,法号释奶。

师父说,他最喜欢“然”字,“然”字包含的东西最难以说清。他将“然”字给了我。我当时不知道一个如此好的法号包含的意义,其实我更喜欢“释空”,师兄也同意大家换一个法号,但是我们表达了这个想法以后,被双双罚跪了一个昼夜。师父说,这些,不是想换就换的。这些,是命里带来的,你不能与命换,除非你拿命换。

随着我渐渐地长大,我越来越发现我有别人没有的功能。江湖武术,无非是这样,武林高手一人能抵十人,暗器奇准,眼力甚好,虽然跑得快,跳得高,但快快不过马,高高不过墙,只是比普通人跑得快那么一点点,跳得高那么一点点而已,而武林的发展最终将集于暗器,只是这样。但是我只要愿意,就算你一个动作再快,我却可以清楚地看到,而且犹如慢放,暗器再快,十丈开外到我面前我感觉也要一个哈欠的工夫,我可以早早去接。但是我接或躲的动作在我看来也很慢,而师父训练的,也只是让我的动作越来越快而已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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