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瑛见他低头，不敢看向自己，声音便略抬高了些，又问他道：「你的腕骨，指骨，小臂，都被碧山踏碎了，你知道麽？」阿英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，一脸的惊恐，面色雪白如纸，他知道这人是在发火，虽然声音平静，口气温和，但是他就是知道，这个人在发火，而且火气还不小。秦少终於生气了，说：「你吓他做甚麽？」又连忙哄阿英说道，「别听他的，爹爹都能给你治好，保你还和从前一样。」阿英连忙抓紧了他，含著泪小声地问道：「碧山呢？它跑掉了是不是？找回来了麽？」秦少见他又提起那匹马，慌得连忙做手势，想叫他别再问了，方瑛却已经听见了，便淡淡地说道：「它已经自己回来了，怎麽？你想看它？」阿英是真的想看看碧山还好不好，可就算是他当真被踢到了脑袋，也没有傻到这种地步，明明看出来方瑛已经很不高兴了，还硬是要往铁板上撞。他讪讪地说：「阿鵼不要生气，都是我的错，我不听话，答应你的都没有做到，还把碧山给放出去了。」他一口气认了错，便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瞧方瑛和秦少的脸色，秦少脸色不太好看。方瑛哦了一声，静静地问说：「还有呢？」阿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，忐忑不安地答道：「还，还受了伤，害得爹爹担心……」他看了秦少一眼，看到秦少难过又不忍的样子，眼眶愈发的红了，眼泪也忍不住滚滚地往下落。他哽咽著说，「还害得爹爹伤心，是阿英错了，阿英再也不敢了！」秦少也难受了起来，说：「好了好了，你知道错了就好，爹简直都要被你吓死了。你呀，以後别再这麽莽撞了。」见他眼泪彷佛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，心一疼，就笑著说，「你得有多喜欢碧山呀。阿鵼当初怎麽同你说的，碧山性情凶悍得很，你可真是左耳进右耳出，拼著性命不要也非得骑它不可？」阿英原本还只是抽抽搭搭地小声哭，秦少说了这两句，也不知刺痛了他哪里，竟然害他哭得更凶。阿英又是委屈又是不甘，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著说道：「它又肯让我梳毛，又肯让我摸，我，我以为它认了我的，所以，所以就……结果，结果……」他想起碧山猛得一下就把他摔了下来，然後撒腿就跑的样子，心寒透了。他对碧山可是一心一意的，每一根毛都仔细地替它梳了，连马厩也替它扫得乾乾净净，不染纤尘的样子，他对碧山是这样的尽心尽意，结果碧山对他却是这样的无情。他想起来就伤心，觉得简直意冷心灰。方瑛见他哭得厉害，就没再说甚麽，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。阿英终於扛不住了，趴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，他又委屈又难过，可秦少是不会懂得的，只有阿鵼才明白，他有多想骑那匹马。也不知是为了甚麽，他心里隐隐地这样觉著。就好像只有阿鵼才能懂得他，懂得他想要遨游四海，想要破空而出，想要风驰电掣一般地在云里海中穿行，想要做许多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心思。虽然他仍年幼，一时还想不明白，可胸口彷佛有热血在涌动一般，让他想起那样的光景就激动不已。方瑛在心里叹了口气，拍了拍他的背，看他越哭动静越小，大约是哭得累了，抽抽噎噎的终於没了声音，呼吸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，彷佛是在他怀里睡著了，不免又好气又好笑。秦少见阿英竟然睡著，便也松了口气，他知道方瑛为了阿英受伤一事十分的恼怒，这也是他太过纵容，管教不严的结果，所以方才他连大气也不敢出，生怕这人把阿英大骂一顿……他可知道方瑛的脾气，平常看起来好好的，恼怒起来，便要大发雷霆，虽然惹得这人大怒的事也不是很多就是了。阿英已经睡著了，却还是跟猴子一样紧紧地挂在方瑛的身上，秦少讪讪地说道：「放他下来吧，他都睡著了。」方瑛看了他一眼，小心翼翼地把阿英的手松开，把阿英小心地放在了床上，又替他盖好了被子。这才起身走了出去，秦少慌忙地去看了阿英一眼，发现他睡得很沉，便连忙地跟了出去，压低了声音唤著方瑛：「阿鵼，阿鵼！」方瑛站住了，看了他一眼，秦少突然很心酸，这个人走了这麽久，回来就为了阿英的事同他生气，同他大发脾气，连多看他一眼也不肯麽？阿英受伤，他难道不心疼麽，可这个人分明是更在意阿英。比起他来，这个人更担忧的，更挂心的，是那个枬英的孩儿。秦少心里十分嫉妒，他知道方瑛之前就很护著这个孩子，可那时他还不曾想过这麽多。他亲手抚养阿英长大，心里把阿英当做了自己的孩儿一般，便不能，也不该为了这个怪阿英，结果到了最後，他就忍不住对方瑛生气。他想起这个人一回来就只问起阿英，心里就十分的难受，彷佛火烧的一般，方才他只顾著阿英，没有閒暇想这些，现在松了口气，竟然不由自主地乱想了起来，他自己也不愿这样想，也很是恼火自己居然这样的小心眼，可他还是忍不住。秦少就好像不由自主似地，停也不停地说道：「你想认他是不是？你今日里想骂他的，可是没有名分，所以忍住了。」方瑛有些惊讶地看著他，沉默了片刻，才说：「可他唤你做爹爹，我怎麽认他，若是告诉了他，他岂不是又要……」他一时想不出来阿英会怎样，只是直觉这种事情不是甚麽可以让人心中欢喜的事。秦少心里一下子就嫉妒得要死，他问这话不过是试探罢了，他到底知道阿英不是方瑛亲生，他心里总有一处忍不住要替这个人辩解，觉著这个人是为了义气才照看阿英，才觉著要把阿英视如己出的一般。可这人明知道他把阿英当做亲生的一般照看，还要这样说话，分明就是想要认阿英回去的！他突然恼火起来，赌气般地说道：「他是我的儿子，跟你没甚麽干系！」方瑛愣了一下，有些迷惑地看著他：「你……这是在生气麽？」秦少见他似是不解，悻悻地说：「怎麽，只有你能生气？」忍了一下，却还是忍不住，说，「你去出征，我日日夜夜地想你，你呢，你心里可曾有片刻想过我？」他又说：「你回来就问阿英，你有没有问我？我给你寄出的书信你收到不曾？怎麽不回我？你难道就不想我麽？」方瑛见他连珠炮般地说了这一通话，先是怔了怔，然後突地笑了，说：「原来是这样，秦少，你是觉著我心疼儿子，心里就没有你了是麽？你这是在……吃醋麽？」秦少猛然地脸红起来，心里又羞愤又窝火，恨恨地看了方瑛一眼。方瑛紧紧地看著他，突然轻声地说道：「我想你的。」秦少心口一颤，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，抬头看向方瑛，方瑛毫不闪避地看著他，眼神里有种奇特的光芒，看得他心神摇曳，忍不住要发慌。方瑛伸手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，用力地搂著他的腰，彷佛要亲吻他一般将唇凑了过来，在他脸颊旁，声音极低地说道：「每日每夜，但凡是有了片刻的閒暇，我都忍不住想你。」秦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，方瑛将他搂得更紧，几乎要将他抱起来的一般，喃喃地说道：「想你在这宫里会不会无趣，想你和阿英两个想我不曾，想你……想你得很，若是能够，一刻都不想与你分离。」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